書法如此制作,無異舍本逐末!

盛大林

前不久,莫邪書法評論工作室在蘇州舉辦了一場研討會。幾位書法家及書法理論家就當下書法創作形式展開了對話。拼貼制作到底好不好?書法是否應該回歸自然書寫?幾位嘉賓各抒己見。反對者認為,書法作品是書家情緒的自然流露,應該一次性完成。贊成者認為,書法也要講求形式,拼貼制作可以增強藝術效果。

? “制作”有多種形式。“拼貼”就是一種制作,但“制作”不只是拼貼。做舊、仿古也是制作的方法。“拼貼式制作”先擱下不談,這里先說說“仿古式制作”。分明是新產的宣紙,卻染上泛黃的顏色,貌似出土的文物;明明是進行書法創作,卻密密麻麻地蓋滿了印章。市場有需求,就會有供應。宣紙廠家索性在生產中直接制作出各種仿古的樣式,比如蓋滿印章的手卷,眼下正在大行于市!而這也給拼貼制作的支持者提供了支撐,他們說,在這種制作好的宣紙上創作,不也是“自然書寫”嗎?好吧,就算是吧。我想問的是:如此這般,真的能增強藝術效果嗎?

這是一個審美的命題。

每次賞讀《蘭亭序》《祭姪稿》等傳世名帖,看到帖上那無處不在的印章,我都想倒胃口。一方挨著一方,有空就蓋印章,有的印甚至蓋到了字跡上。原本疏朗的書法,被印章擠得密不透風,讓人喘不過氣來。對于畫作來說,就更惡心了,因為畫面的構圖被破壞,色彩也會失去平衡。那些印章原本并不丑,甚至可以說是上乘的篆刻作品,但因鈐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,簡直就像是一貼貼膏藥,讓人反胃。我相信,王羲之們如果泉下有知,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被如此糟蹋,他們的心一定在滴血!

明代有個非常著名的收藏家叫項元汴。他富甲一方,酷愛收藏。他所收藏的經典書畫勝不勝數。他有一個癖好,就是特別喜歡在藏品上蓋印。當今存世的頂級書畫珍品上的收藏印,除了清朝的皇帝,就數他的印記最多了。每每得到心儀的書畫,蓋上一方收藏印自然不在話下,他甚至在每次把藏品拿出來觀賞的時候也要加蓋鑒賞印,以至于不少藏品上有好幾方他的印章,甚至同一方印不止一次地出現在一幅作品上!他的任性,連時人都看不下去了——當時就有人給他寫信,懇請他不要在那些傳世名作上蓋章了——雖然是你的藏品,你也不能隨便糟蹋呀!

? 項元汴“瘋狂”地在藏品上蓋印,一方面是為了證明“我曾擁有”或者“我欣賞過”,這是收藏的功能。另一方面可能也是為了展示或炫耀自己的印作,因為他也算是一個篆刻家,想借名作讓自己的篆刻作品流傳下去??梢钥隙ǖ氖?,他蓋那些印章絕不會為了讓那些作品更美。事實上,也是丑化而不是美化了那些大作。

印章之于書法,只能是個點綴。黑白之中一點紅,甚至有畫龍點睛之效。但既為“點綴”,就不能多,一多,就會喧賓奪主,顯得不倫不類。

中國書畫最重傳統,崇古尚古當然無可非議。但“與古為徒”也要有所取舍,不能盲目崇拜、照搬照抄。要知道,“古”也有精華和糟粕。更重要的是,師古要師其精髓,求其本真,而不能簡單地機械地模仿外在的形式,尤其不能照搬那些丑的形式。顯而易見的事實是,幾乎所有的傳世名作,都是數經轉手,屢遭玷污的。后人在欣賞或學習這些作品的時候,應該盡量忽視那些非原作者留下的印記,盡量想像原作的模樣,盡管這很難做到。但無論如何,也不能把“紅腫之處”看成是“艷如桃花”呀!而現在的一些書法家,竟然把那些強加在經典之上的“膏藥”奉為“圭臬”,膜拜之,模仿之,如此東施效顰、舍本逐末,不是很可笑嗎?!